中國經濟時報記者　 張帆　 謝聞南　 實習生　 李莜

    　魚龍混雜的直銷公司，虛實難辨的獎勵制度，參差不齊的銷售隊伍，以及極盡夸張的宣傳手段，這就是中國直銷市場的現狀。

    　有人說，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正在于，中國對直銷市場法律規范的不夠健全。時至今日，這樣龐大的一個市場竟還是在由幾個零散的政府法規規章管理著，以至于連一些合法直銷企業的地位、身份及做法都仍處于不尷不尬的境地。

    　于是，當２００４年２月９日，商務部外資司副司長鄧湛在“中美經貿座談會”上透露說，中國有望于年內制定并出臺直銷業的相關法律，２月１１日，商務部部長助理黃海再次確認了中國將加快直銷立法進程，并表示商務部和國家工商總局正在加緊制定有關直銷業的管理辦法時，確實在直銷界造成轟動性的效果。

    　然而，直銷立法會不會如一些直銷企業所預想或期望的那樣，會廢止一些目前法規中對其經營造成掣肘的因素呢？

    　如何區分直銷和非法傳銷？

    　對于直銷立法來說，首當其沖需要解決的是一個定性的問題，即如何區分直銷與非法傳銷？而這正涉及到目前讓許多直銷企業頭疼的獎金制度、會議制度、組織規則等等多方面的問題。

    　記者在采訪中得知，此次立法包括兩部分：一是最初由商務部市場建設司主導，隨后商務部條法司、外資司參與制定的《外商投資直銷公司暫行規定》（以下簡稱《暫行規定》）；二是由商務部與國家工商總局共同起草的直銷行業管理辦法。

    　據悉，在《暫行規定》草案中，已初步將“直銷”定義為：“直接于消費者家中、工作地點或零售商店以外的地方進行商品或服務供應，通常是由推銷員于現場對產品做詳細說明或示范。”但并沒有對人們關心的“非法傳銷”進行明確的定義，只是同時規定，“凡是從事符合本規定規范的直銷經營都是合法并被允許的。除本規定規范和許可之外的其他一切直銷經營均是非法的。將根據本規定視情節輕重受到相應處罰及制裁。”

    　直銷行業存在著“單層次”和“多層次”的區別，許多國家和地區習慣上把“單層次直銷”稱為“直銷”，而將“多層次直銷”別稱為“傳銷’。根據我國目前的規定，多層次直銷實質上是被禁止的。原因便在于多層次直銷與違法的“金字塔公司”、“老鼠會”很難區分，稍有疏漏便會走偏。但在國際上，對多層次直銷還是認可的，并且規定了周密的制度來進行約束。

    　綜觀世界各國對“金字塔公司”的研究界定情況，一般認為，隱蔽的金字塔公司表面上與正當的多層次直銷公司一樣都是銷售商品，但金字塔公司往往有如下特點：傳銷商加入時要投入很高的入會費；公司不是根據銷售額給予傳銷商獎勵，而是根據發展下線給予獎勵；硬性規定傳銷商要買一個大數量的商品（存貨負擔）；對傳銷商退貨予以限制（存貨負擔）；夸張收入，騙人入伙。

    　而正當的多層次直銷公司的入會費都不高，不是根據發展下線給予獎金，而是根據銷售額給予獎金，沒有存貨負擔，不限制退貨，不夸張騙人。

    　但是，有業內人士指出，從中國目前的直銷企業情況來看，即使立法中以上述國際慣例作為區分直銷與非法傳銷的界線，也很難杜絕企業的違法行為。比如，入會費的標準多少就算高？目前已經查處的不少非法傳銷企業，其入會費（以購買產品的名義）也僅僅是兩三百元，這算不算高呢？而且如何確定上線獲得的收益與下線的銷售收入無關？目前的許多企業也堅持說自己并沒有上下線組織，所謂獎金也大多改頭換面極力隱瞞來自下線人員銷售業績的實質。至于不做夸大宣傳更是難以做到，在利益的誘導下，很難讓人們心無旁騖，而不采用其他誘惑人加入的手段。

    　在這一問題上，《暫行規定》草案對“直銷”的定義沒有明確它只能是單層次，也沒有對是否開放多層次直銷做出明確規定，但在“推銷員的資格、權利和義務”中允許推銷人員招募推銷人員，并在多處提到推銷員“招募或介紹推銷員”的事宜，還對相關事宜做出了嚴格規定，以防范“拉人頭”的現象。

    　如果這里所說的“招募推銷員”與國際慣例吻合，這將意味著中國不但會開放單層次直銷，也將開放多層次直銷。業內人士分析，一個可能的結果是，中國政府先對多層次直銷實行局部開放，以后再根據管理水平以及市場發展來逐步開放更多的層次。

    　是否必須建工廠和店鋪？

    　今年２月１１日，安利公司全球公共事務副總裁侯力威在北京向媒體表示，中國直銷立法中如果包含必須采用“直銷＋廠家”模式的規定，即堅持直銷商必須在華具備生產基地的觀點，這將違背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承諾。

    　業內人士認為，在這幾年的轉型經營中，安利對開放經銷商制度慎之又慎，規定經銷商不能自己開設小型店鋪，只能以非臨街的方式進行經營，實際上這使經銷商與純推銷員無異，店鋪淪為倉庫，只是為推銷員服務，成為分銷中心的延續。

    　這種情況在其他一些實質上在做直銷的企業也大多存在。那么中國會不會改變目前這種銷售格局呢？

    　據記者了解，在《暫行規定》草案中，對于“外商投資直銷公司應履行的義務”有明確規定，“必須在中國境內設有生產優質產品的工廠，只能銷售本公司生產的產品。”這種要求與１９９８年６月１８日國家工商局出臺的“轉型通知”關于外商投資傳銷企業必須轉為生產性企業和店鋪經營的規定是一致的，體現了商務部有關負責人所說的直銷立法要保持政策的連續性。

    　如今直銷轉型企業已建立起龐大的店鋪經營網絡。安利已有１３０家店，每個店投入平均不低于１００萬元人民幣；雅芳的中國店共有５５００多家，此外還有１０００多個專柜；完美有１１５５家店。

    　有業內人士指出，如果讓中國政府在直銷立法中放棄“直銷＋工廠”和“店鋪＋雇傭推銷員”模式的規定，那么就有可能造成直銷企業這幾年轉型發展的巨大浪費和損失，除非它的直銷轉型并沒有按政策要求去做，是新瓶裝老酒，賣的還是以前傳銷的藥。

    　業內人士分析，如果沒有變數，中國仍然將采取“直銷＋工廠”模式。

    　據了解，在《暫行規定》草案中有明確規定，必須首先開店鋪之后才能有權雇傭推銷員從事直銷經營，并且外商投資直銷公司必須與推銷員簽訂勞動合同雇傭并授權；許多有關“外商投資直銷公司應履行的義務和禁止的行為”的條款內容，均與“店鋪”及“推銷員”有關，甚至對直銷市場的管理，都是通過對店鋪的管理來進行。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劉凱湘強調，目前安利也只能在全球１００多個國家實行無店鋪的直銷模式，對我國來講，并沒有完全的義務允許這種無店鋪直銷模式的存在。而有店鋪，有固定場所，產品質量有問題、要退貨或者發生了產品責任事故，消費者都可以直接找到責任人。這也是對消費者權益的保護。

    　執法難題仍然存在

    　有分析人士稱，中國當年關閉直銷之門，可以歸結為三個原因：其一，商家違反了游戲規則；其二，國民追求暴富的心理過于強烈；其三，相關管理跟不上來。盡管中國對非法傳銷進行了６年的嚴厲打擊，同時不斷摸索直銷市場管理之道，但各種風險依然存在。

    　首先，直銷行業存在著復雜的游戲規則，國家政策難免掛一漏萬；由于直銷行業具有較高的利潤率，非法傳銷的回報率更是高得驚人，因此，立法可以限制非法傳銷公司的進入，但并不能從根本上杜絕。

    　正規直銷公司也難免有違規行為，其規模龐大的推銷員隊伍的管理更是難題。有業內人士對記者坦言，有的企業仗著政府公關搞得好還在開被禁止的大會，而一般企業說是化整為零，搞一對一營銷，要求一般是每二三十人開一次會，下面１０人以上５０人以下會議要向公司“報備”，實行嚴格的獎金處罰和責任連帶制度，但仍不能保證１００％的控制其會議不出格。

    　直銷經營方式的復雜性，決定了對市場管理的復雜性。因此直銷立法還需要其他相關法律進行配套。但顯然目前這方面還存在著缺失。《暫行規定》草案對于商務部和工商總局處罰職權范圍以外的事情，標明“移交司法機關”，但“移交司法機關”后怎樣處理還是一個問題，其他法律法規也沒有對“非法直銷”作出相關規定。對于何種違規情況屬于“發出停業整頓通知、吊扣或吊銷營業執照、沒收用于不正當經營活動的財產和非法收入和財產、處以行政性罰款、移交司法機關”等也沒有明確的界定。

    　而且還有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就是，與１０年前相比，中國民眾的消費心理成熟了嗎？現實是，一方面，一些非法傳銷企業隱蔽性更強，連眾多所謂合法企業也存在著違規行為，比如以獲取高回報引誘他人加入團隊，另一方面，中國人情社會的特征并未改變，而且在越來越嚴重的就業形勢下，一夜暴富對許多人來說還是很大的誘惑。加上非法傳銷近年來由大中城市向農村擴散，分辨能力相對更加薄弱的農民是潛在的更大受害者。即使是在城市，市場道德的缺乏，也使一些人利用直銷做虛假宣傳，為害也不小。

    　一位業內人士認為，直銷立法之后，相應的監管還要跟上。即便是像安利期待的那樣，中國出臺了一部適應“多層次直銷”的立法，但中國那么大，各地的監管力度不一，如果監管力度跟不上，直銷傳銷魚龍混雜，“老鼠會”很容易死灰復燃，從地下走到地上，那時政府又不得不對直銷踩剎車。

    　政府部門諱莫如深

    　目前，不同的企業為迎接這部直銷法的出臺正做著不同的準備。

    　安利（中國）公司宣布自４月１日起停止接受特約經銷商的申請。一位安利公司的管理人員告訴記者，公司的決定和直銷立法有很大關系，安利不希望在這段時間內產生負面影響，因而放慢了特約經銷商的發展速度，屬于公司正常的調整范圍。同樣的說法，記者也在安利公司某次培訓會議上得到證實。會上，該團隊的負責人一再向銷售人員交待目前的立法形勢。

    　在此次立法過程中，來自民間的推動力量備受矚目。最突出的表現者便是安利公司。而當記者采訪安利公司的工作人員時，對方的表現則很謹慎，也很謙虛，他否認坊間所傳的今年３月份安利公司提供直銷立法草案給商務部的說法，“就１９９９年的時候提交過一份。”“世界直銷聯盟分別在２月底和４月提交了兩份意見書。”記者注意到，安利公司前任總裁狄克·狄維士是現任世界直銷協會聯盟主席。

    　在評價這次立法的時候，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劉凱湘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些法律的出臺，會給中國的直銷業提供一個更好的法律依據，能夠促進直銷業的發展。但在中國直銷歷史本身就很短，政府能接觸的素材有限，無法制定一個清晰、具體的規則。所以可能這次立法會先確定一些原則，然后再將原則具體化，這也是摸著石頭過河的道理。

    　而另有一位學者稱，不能指望一部法律就能規范中國的直銷業。在目前中國的市場環境下，如果沒有市場道德的建立，直銷還會在很大程度上走偏。作為一種營銷模式，但同時又是牟利的手段，如果人們急功近利的心態沒有改變，如果沒有一種誠信的道德原則制約，如果直銷企業對下面營銷人員的素質和心態不能有效控制，甚至還推波助瀾，那么中國的直銷市場還難以走上正軌。

    　目前有關此次立法，媒體在說，企業在說，專家在說，惟有政府方面不作任何表態。因為相關問題非常敏感，商務部對此拒絕發表看法。之前曾有媒體報道立法工作將在６月份進入起草階段，記者亦未從政府部門獲得證實。而國家工商總局的相關部門則以學習《行政許可法》時間很緊張為由拒絕了記者的采訪。該局宣傳處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排隊采訪的記者已經很多了。北京市工商局的態度則更為直接，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因為涉及社會穩定，該局相關部門不會也不能發表任何意見。